我家旧式躺柜的一个包袱里裹着一本厚厚的大书,书皮已经脱落,书页泛黄。小时候我对这本书充满着无比的好奇。自打上学认字后,更是时刻想打开柜子看看这究竟是一本怎样的书,可是母亲总不让我看,甚至连碰一碰都不行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这本书已不再神秘,它不是什么古董文物,,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,里面夹着许许多多大大小小不同样式的鞋样儿。
所谓鞋样儿,就是做鞋时参照的样子。在过去的农村,几乎没有买鞋穿的,都是穿自家做的鞋。那时每家都有几个孩子,一年四季都得穿好几双鞋子,因此做鞋就成了家庭主妇们闲时最重要的工作。
做鞋是有讲究的,先打好袼褙(俗称夹纸),就是把旧衣服拆成碎布,然后在一个比较平整的面儿(如面板)上用糨子加衬纸一层一层裱成一个厚布片,晾干后揭下来备用。下一步是替鞋样儿,替鞋样儿是一个很重要的工序,尺寸大小要合适,不然做出的鞋不是大了就是小了。在村里找别人家年龄相仿,脚的尺寸差不多的鞋样儿(鞋底儿、鞋面儿和鞋帮儿都得是成套的),用旧报纸替下来,然后附着在打好的袼褙上用剪刀一一剪下。接下来就是纳鞋底了,先把照鞋样儿剪好的单层鞋底用白布沿好鞋边,再把几层摞起来用线绳纳在一起。纳鞋底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,需要技术和力气。技术不好容易纳歪了,不美观;力气不够纳出的鞋底儿又会松松垮垮,不结实。正确的纳法是:先用针锥子透眼儿,再用针把连着的线绳用力带过,再把线绳绕在手上使劲拉紧。这样纳出的鞋底儿才会针脚细密美观,又结实耐用,不过有时由于长期用力拉,手会被线绳勒出血泡来,因此纳鞋底儿是件辛苦的活儿。
我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,在村里可是个纳鞋底儿的好手,我曾亲眼见过母亲纳鞋底儿的情景:漫漫冬夜,人们都睡下了,母亲独自一人披衣坐在炕头借着灯窑里昏暗的油灯光纳着鞋底儿,一行行一趟趟周而复始,等我一觉醒来,母亲还在那儿不停的纳着,灯光把母亲的身影映到墙上,是那么的高大,动作是那么的娴熟;炎炎夏日的午后,人们都在睡晌觉,母亲却躲在阴凉下纳鞋底儿……那时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一天到晚总有那么多干不完的活儿呢?后来我渐渐明白了,不是母亲不会享受,而是为生活所迫呀,你想,一家大小十来口人一年四季得穿多少双鞋啊。在我成长的历程中从没有出现过旧鞋子穿坏了,新鞋子还没有做成的事,不管多么辛劳,母亲总能提前做好应季的活计。有人说母爱是伟大的,其实母爱是最最平凡的,平凡到手中的一针一线,套用一句古诗真是:慈母手中线,游子脚上鞋啊!出门在外,穿着母亲亲手做的鞋子,心里感到无比的温暖、踏实,好像母亲就在自己的身边。就这样日积月累,年复一年,母亲不知做过了多少双鞋子,那本厚厚的大书里也留下来许许多多大大小小各式的鞋样儿。后来母亲把做鞋的技艺传给了姐姐们,自己才不再那么辛劳了。
近些年来,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,乡村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,市场经济繁荣,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大大提高,各种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兴起。人们的观念也在悄悄地改变,附近鞋店里出售的鞋子设计新颖,款式多样,轻巧美观,比自家做的“千层底儿”好看多了,为了节省时间和追求美观,人们很少再自己做鞋穿了。可母亲对于做鞋的营生却乐此不疲,每年都要为我们哥儿几个做鞋,为了不让母亲失望,我每双鞋都穿上几天。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鞋穿在儿子的脚上,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。后来母亲老了,也知道自己做的鞋子不时兴了,儿女们不爱穿了。母亲又转而做童鞋了 ,母亲找来五颜六色的花绒布,戴上老花镜,自己设计剪成鞋样儿,做成毛绒绒的虎鞋、兔鞋等生肖鞋送给村里的孩子们,大人们都舍不得让孩子穿,而是摆在家里,因为母亲做出的生肖鞋真像是惟妙惟肖的工艺品呢!
如今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几年了,她临走前给我们一家三口儿做的鞋子整整装满一纸箱,有的只穿过一两次,有的竟一次也没穿过,但我们一双也舍不得丢弃,因为这是母亲留给我们的念想儿,那每一双鞋上的一针一线都融入了母亲对儿孙们的爱。闲来没事的时候,我总爱翻开那本夹满鞋样儿的大书,顿时倍感亲切,鞋样儿可真多呀:有男式的松紧口鞋、五眼儿鞋、方口鞋、圆口鞋;女式的偏口鞋、小辫鞋;各式童鞋。这是母亲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,因为这里面记载着岁月的痕迹,时代的变迁,更有母亲勤劳、善良、慈爱以及对儿女们无私的情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