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水鬼活了
正午,永腾国御花园的林间小道上,一道身影正龟速走来,嘴里絮絮叨叨地嘀咕着:"什么鬼地方嘛,走了都快半小时了,居然还没见到大门,"圆溜溜的眼睛往四周看了看,失望地垂下脑袋,"好歹来个人,让我问问路啊。"
没看见她快累断气了么?
早知道,她就不该出门!这样就不会为了买份午餐,遭遇车祸,醒来后,还莫名其妙出现在湖里,差点溺死!更不用在这迷宫里瞎转悠了!
后悔不已的女人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蓬头垢面,浑身湿漉,脑袋上驮着片绿海藻还直滴水的造型,远远看去宛如一只水鬼,即使有人经过,也会避而远之。
她泄愤似的猛地踢开道上的小石子。
"谁在那儿?"蜿蜒迂回的红漆长廊处,一众宫人正簇拥着一抹明黄身影走来。
哎哟喂,活人啊!
唐芯眼前蹭地一亮,刚想抬脚过去,哪知后领忽然被人拽住,如拎小鸡般拎着飞过半空,随后砰地砸到地上。
"嗷!"好痛!眼泪哗啦啦渗出眼眶,"混蛋,我是人不是沙包!"
"你是何人?鬼鬼祟祟躲在御花园意欲何为?"动手逮人的侍卫拔刀出鞘,刀尖直指唐芯的额头。
哀嚎声戛然而止。
唐芯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,脑袋缓缓抬起来,泛着寒芒的利刃近在咫尺。
瞳孔狠狠一缩,真刀?
"这位大哥,"她满脸无辜地解释,"我不是坏人,真的!我就想问个路而已。"
嘴角咧开一抹绚烂的弧线,露出两排白牙,纯良、无害。
奈何,她此时的形象着实有些不堪入目,妆容被水渍混花,脸上一团黑一团紫,活脱脱一调色盘,毫无美感可言。
侍卫惊得手掌一紧,这哪儿来的疯子?
"您手别抖啊!"万一戳破她的脑袋会没命的!
"皇上,此女似乎有些眼熟,像是若凌居那位!"太监总管李德打量了她半响,才勉强把人认出来,。
天子缄默不语,只一双寒谭般深幽的眸危险地眯起,细细端详着唐芯。
一股寒气袭上心窝,唐芯鬼使神差地越过侍卫抬眸向前方看去,正好与男子审视的目光隔空撞上,两人齐齐一怔。
哇哦,好大一只帅哥!
鬼斧神工般雕琢的面庞冷峻威严,剑眉浓黑,似两片凛冽的刀子,一双幽深凤眼,如夜幕,深不见底,红唇削薄,弧线透着几分冷酷,如众星捧月般,。
气势逼人,身份绝不寻常,肯定是这些人里能做主的!
唐芯咽了咽唾沫,弱弱地示好:"君子动口不动手,您先让他把刀子放下成不?咱们都是文明人,有话好好说嘛。"
黑眉不悦地蹙起,咱们?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?竟敢在此胡言乱语?
身侧温度骤然直降,冷如寒冬。
"您给句话呗,别老这样盯着我看行不?"唐芯一副好说好商量的语气,通透明亮的秋眸,似白纸般干净,一眼能见到底。
她又想耍什么花样?
沈濯日深深盯了唐芯许久,直把人盯得头冒凉汗,他方才收回目光,冷声命令:"李德,将人带去乾清宫,朕要亲自盘问。"
言罢,沈濯日看也不看唐芯,率领宫人漠然离去。
侍卫傲慢地哼了一声,收刀回鞘。
危机解除,唐芯一脸后怕的趴在地上,受惊过度的小心肝咚咚直跳。
妈妈咪呀,刚才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!
"蓉妃,顶撞圣上,理应严惩,请您随咱家走吧。"尖细的公鸭嗓从头顶飘落。
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的女人,再次僵住。
走?她能不去吗?
"怎么,你想让圣上久等?"李德怒声质问。
唐芯火速站起身,狗腿般的措手笑道:"不敢,您请前边带路。"
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她忍!
唐芯貌似乖巧地跟在太监身后,一双眼睛却留意着沿途的风景。
高低错落的殿宇,矗立在阳光下,红墙金瓦,古色古香。
周遭没有摄像机,没有电线杆,任何她熟悉的现代化物件都没有。
若说起先她还抱有一丝希望,如今,已然彻底绝望了。
手掌无力盖住面颊,呜呜,她花了好几百钱在网上定制的甜品还没空运到家,楼下那家新开的法式餐厅也没来得及去吃一次!老天爷,穿越这种好待遇,为嘛非要落到她头上?
李德在雕栏玉砌的乾清宫外止步,伸手推开殿门,却见身旁的女子一副纠结、痛苦的表情,愣了愣:"蓉妃,请。"
这女人终于知道怕了吗?
唐芯呆呆点头,失魂落魄地迈过门槛。
厚重的殿门吱嘎一声合上,一束冷冽的眼刀从正前方刺来。
"唐芙,你可知罪?"
冰箱里的鸡蛋布丁,还没下锅的新鲜牛排,从今往后都不属于她了!
"唐芙!"
寒气肆意的语气徒然加重,可算是把走神的女人唤醒:"啊?大哥!哦不,皇上!你在和我说话?"
她不叫唐芙好么?
等等,按照历代穿越前辈的经历,她很有可能是魂穿!而这个帅哥似乎还认识她,呸呸!是认得这个身体的身份。
唐芯火速收拾好情绪,无辜地挠头憨笑:"我叫唐芙?你认识我?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掉进湖里吗?我醒来以后,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,这里空空的,"她指了指脑袋,"什么也想不起来。"
穿越第一步,装失忆!
"哦?"身影徒自一闪,下一秒竟出现在唐芯身前,快如疾风。
"哇!"唐芯吓得后仰,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,鼻尖轻轻一动,这人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沉香香气,甚是好闻。
"你不记得了?"黑眸微眯,似假寐的雄狮,看似无害,却又危险至极。
她是在装疯卖傻么?
"嗯嗯!"点头如鸡啄米。
挺身往前再逼近一步,浓浓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朝唐芯涌来,如恶魔般的低喃在耳畔响起:"如此说来,昨夜你企图色诱朕的事,也忘了?"
"色……色诱?"唐芯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。
"趁朕在御书房处理政务,擅闯朕的寝宫,睡上朕的龙床,"他每说一句,步伐便会往前逼上,语气冷如冰川,透着些许讥讽,"这些,你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?"
唐芯一路退至殿门,退无可退,僵停的大脑迅速运动,眼睛咕噜噜一转,哇地大叫一声跪地求饶。
"皇上啊!"狼嚎般的叫声绕梁不绝。
脚步一顿,沈濯日憎恶地盯着地上的女人,仿佛在看一只虫子。
"我真的没有印象!也许是我见您貌比潘安,英俊帅气,酷似天神,一时冲动,才会做出这大逆不道的恶行!"说着,两行清泪立马飙射而出,"老天爷为了惩罚我,夺去了我的记忆,对,一定是这样!求您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儿上,饶了我吧!"
呜呜呜,真不是她干的,冤有头债有主,要处置也该处置前身去啊,求放过。
眉梢一挑,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讶在眼底飞逝。
她竟认下了这莫须有的事?
是当真忘了,还是故弄玄虚?
唐芯一边哭,一边用余光偷瞄他的表情,她的小命捏在这人手里,是生是死全靠他一句话,想到这儿,她干嚎得愈发卖力,像是要将房顶震破。
"住嘴!"沈濯日不耐地后退半步,呱噪。
小手慌忙捂住嘴,明亮的眸透着几分小心翼翼。
"朕姑且信你一回,"他故意顿了一下,试图从唐芯脸上看出伪装的痕迹,却是无所收获,接着又说,"念在你初犯,禁足一月,滚吧。"
"谢皇上,您真是个好人!"送上一张好人卡,唐芯拖着打颤的双腿利落地转身出门,她得赶快走,万一这人改变主意,就完蛋了!
风风火火离开的女子不曾看见,沈濯日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森然杀意。
离开寝宫,顺着殿外的长廊一路疾走,直到将殿宇远远甩在身后,唐芯才觉得安全了。
不过,瞅瞅周遭完全陌生的风景。
她该往哪儿走?
"主子!"气喘吁吁的呼唤从身后传来,"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!"
"……"她谁啊?唐芯一脸问号。
"您昨儿个夜里就没回宫安寝,奴婢找了整整一夜,还以为,以为!"小春语带哽咽,稚嫩的面庞上残留着些许后怕。
"诶,你别哭啊。"她最看不得女孩子掉眼泪了,唐芯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泪珠。
"主子?"小春愣愣的看着眼前忽然变得亲切温柔的人儿,鼻尖一酸,眼泪顿时决堤。
唐芯有些无措,放柔了声音哄了老半天,这女子才渐渐平静下来。
"咱们快些回宫吧,要是被齐妃娘娘见着主子这副样子,指不定会如何笑话主子。"小春吸了吸鼻子,不嫌弃的握住唐芯的手腕,把人带走。
这人认得她,而且貌似关系还不一般,跟她走总没错。
小春挑了条人少的小道,七拐八转,足足走了近一刻钟,才步入若凌居的院子。
"主子,奴婢伺候您沐浴。"合上门后,小春恭敬的走上前想帮唐芯宽衣解带。
"不用了!你先坐下,我有事儿要问你。"洗澡什么的容后再说,她得先弄清楚这儿是哪儿!唐芯直接把人给摁在了椅子上,余光忽地瞥见桌上放着的盘子。
有吃的?
手指迅速抓起糕点,大口大口往嘴里塞,至于问问题?那种事等她吃完再说也不迟嘛。
半盘子过夜的点心三两下就见了底,唐芯惬意地拍了拍肚子,满血复活。
"我昨天掉湖里去了,脑袋也不晓得是不是被石头磕到,很多事记不起来,你好像认识我,能给我说一下之前的事吗?"
第二章 初来乍到
在小春的哭哭啼啼中,唐芯勉强接收了一些有用的信息。
她是当朝宰相的女儿本名唐芙,进宫七个月,被天子亲封为蓉妃,赐住在若凌居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圣上并未宣她侍寝过。
"主子,您大晚上的,怎么会去冷宫?还那么不小心掉湖里去了?"整个皇宫就那儿有一池清湖,小春双眼红如核桃,圆嘟嘟的小脸爬满了困惑,弄不明白主子为何深夜去那边。
"昨夜月朗星稀,我半夜睡不着,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吹吹风,欣赏夜景。"唐芯机智地找好理由,总不能说她是爬龙床未遂,不知怎么搞的坠湖了吧?或许是皇上想让她醒醒脑子,把她扔进去的?要不就是她悲痛欲绝,觉得没脸见人跑去轻生?
不管是哪一种,都太丢人,不能说!
小春轻易地相信了唐芯明显是忽悠的说词。
"那主子岂不是到这会儿都没进过食?这怎么能行!奴婢现在就去御膳房给您备些吃的,"
"御膳房?"唐芯脑子里立马闪过满汉全席的种种菜肴,双眼放光的说,"快去快去!"
小春自觉地把唐芯猴急的样子归为她饿坏了,忙走向一旁的书桌,从屉子里捣鼓出一个荷包,取出些碎银子。
"你拿银子干嘛?"说好的去御膳房找吃的呢?
"帮主子准备晚膳啊。"小春老实回答。
御膳房的东西还得用钱买?她不是妃子吗?亦或是,这是宫里边的规矩?
想不明白的事,唐芯索性抛开了,满怀期待地盯着大门,盼望小春能快点把美食带回来。
只要有吃的,管它古代现代,在哪儿她都能活,兴许摸清了宫里的门路,还能去御膳房找个厨艺最好的偷师学艺,再不济,每天跑那儿去偷些吃的也不赖啊。
唐芯美滋滋地盘算着,仿佛已经看见美好的未来正朝她招手。
半个时辰后,小春提着精美的饭盒回来,唐芯风疾火燎地撑起身体,一爪子将盒子接过。
"好香啊!"菜香扑鼻。
麻婆豆腐、清蒸鲫鱼、银耳莲子汤,光看着,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蠢蠢欲动。
"主子,您慢点吃,小心烫。"小春提醒道。
圆鼓鼓的腮帮像仓鼠般上下鼓动,唐芯唔唔两声表示明白,如风卷残云,没一会儿桌上的佳肴就喂进了肚子,连滴油也没剩,浪费食物是可耻的。
天色渐沉,乾清宫内宫灯闪烁。
一席酱紫色儒袍的沈濯香优哉游哉坐于紫檀椅上,青丝如瀑,随意用条缎带束起,面若冠玉,红唇擒笑,邪肆如妖。
"昨夜你手下留情了?"沈濯日冷睨着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,沉声问道。
"皇兄,冤枉啊,臣弟那一掌用了十成内力,莫说唐芙一介弱质女流,就算她武功再高,心脉重创,也该当场毙命才是,退一万步说,即便她当时仍有一丝尚存,臣弟亲手将她沉湖,这夜凉水冷的,她哪还有命活下来?"沈濯香摸了摸下巴,狭长的丹凤眼隐过一丝兴味,"她莫不是猫儿变的?有九条命?"
寒气逼来,沈濯香识趣地耸耸肩,不再说笑,他可不想撞皇兄的枪口上去。
"她是猫又如何?不过一只早晚会死的死猫而已!"一抹戾气染上眼眸,须弥,便被漆黑吞噬,"姑且就容她再逍遥几日。"
昨夜是绝好的机会,偏生叫她逃过了,再贸然动手,只会打草惊蛇。
沈濯香悄悄睨了眼龙椅上一身煞气的帝王,看来,皇兄这回气得不轻啊,他赶忙灭火:"皇兄也无需太过失望。"
"何意?"沈濯日挑眉逼问。
"那一掌有毒,哪怕唐芙命大,能死里逃生,一只脚也迈进了鬼门关,"沈濯香笑靥如花,仿佛在谈论的并非是一条人命,而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,"那毒除臣弟一人,天下间无人可解,不出三个月,毒气侵入心脉,她必死无疑。"
薄唇微扬,一抹冷酷的笑爬上嘴角。
"办得不错。"呵,三个月后,就是她的死期!
"唔!"刚脱去外衫的唐芯,忽地一阵背脊发凉,扭头看了看窗子,确定关好以后,才把亵衣褪了下去。
"这是什么?"白皙的胸口上,一个黑紫色的巴掌印清晰可见,手指轻轻摁了摁,不疼也不痒。
难道是胎记?
联想到小春说本尊不曾被传去侍寝的讯息,唐芯立马顿悟,该不会第一夜那啥的时候,皇上见到了这胎记,从而兴致大减,对本尊再没了兴趣,一直冷落她至今?
这想法很科学也很靠谱,完全说得通。
"主子?"被赶出房门的小春听到里边的咕哝声,疑惑地唤道。
大开的脑洞立马关闭:"没事儿,你别进来啊,我洗完澡会叫你的。"
她可受不了沐浴的时候身边有个人站着,就算同是雌性生物也不行。
洗掉身上的狼藉后,唐芯抓起屏风上挂着的薄纱,挡住外露的春光,走到铜镜前坐下。
圆润清秀的五官轮廓清纯秀丽,嵌一双晶莹乌黑的秋眸,鼻梁微挺,唇若樱桃,让人想咬上一口,唐芯冲着铜镜笑了笑,眉眼弯似月牙,萌得不要不要的,可爱极了。
"主子,您怎的了?"小春抱着她换下来的脏衣裳,从屏风后出来,冷不丁就撞见唐芯对着镜子手戳小脸的动作,吓得手臂一抖,衣物哗啦啦散落一地。
"我刚才脸抽筋,现在好了。"唐芯顿时放下恶作剧的手指,扯开话题,"对了,小春,这些东西都是我平时用的吗?"
她指了指梳妆台上的胭脂盒。
就是这些东西,害她刚才洗了好久才把脸洗干净!不过真奇怪啊,本尊明明有一张不俗的容颜,干嘛要扑那么多粉藏起来?
"是,主子最爱给自个儿上妆,连夜里就寝时,也不肯卸呢。"小春一边捡衣裳一边说。
唐芯唔了一声,随后,让小春按照以前的妆容帮自己画一个。
清纯可爱的小圆脸,在小春的摆弄下,立马变成了一幅油彩画。
"好厉害!"唐芯赞叹道,要不是亲身体验,打死她也不会相信镜中浓妆艳抹的女鬼,和刚才的人是同一个。
"小春啊。"甜腻的语调吓得小春娇躯剧颤。
战战兢兢地说:"奴婢在。"
"知道我真面目的,除了你还有别人吗?"唐芯笑眯眯地问道,眸中有狡黠的光芒闪烁,似在打什么主意。
小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:"没有了!"
"哟西!"太好了,唐芯激动地连拍了小春的肩膀好几下,嘴里飘出几声呵呵的荡漾笑声,浑然没发现,小春那副崩溃到要哭的样子。
两日后,晨光微熏,一身深蓝太监服的唐芯揣着那份经小春口述,由自己亲笔绘制的简单地形图,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皇宫南角的御膳房外。
布帽下,鼻子贪婪的嗅着空气里飘荡的食物香气。
感谢佛祖,感谢上苍,居然把她送到了这个充满食材诱惑的地方。
唐芯默默在心里致词完毕后,理了理帽子,躬身窜进了正门。
宽敞的前院放着装满苞谷粒的篓子,晒干的牛肉挂在藤架上,新鲜的蔬菜随处可见,宛如人间天堂。
唐芯小心翼翼地溜进厨房,忙得热火朝天的太监哪有心思注意她?
身子挪到灶台前,警觉地看了看四周,很好,没有被人发现。
她偷偷掀开了蒸笼盖,迅速抓起里边热乎乎的小肉包子往衣袖里一通乱塞。
"那个谁!"一声淳厚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。
唐芯背脊一震,妈蛋,难道被看见了?
掌勺的御厨边往锅里加调料,边分心嘱咐:"就你!快把包子装盘,马上要送去各宫了。"
"哦哦。"唐芯长松口气,擦了擦脸上的冷汗,麻利地找来几个圆盘,往里边摆包子,半刻钟后,她指着灶台上罗列的圆盘问:"您看看这样成吗?"
"最上边是蔬菜馅儿的,中间是糖味儿,下边是肉末香菇。"
包子如金字塔般整齐堆砌着,周围铺上一圈粉色干花花瓣,颇具卖相。
孙御厨黝黑的国字脸上露出了些许意外之色:"手脚挺利索的,做得不错,你是新来的?叫什么名儿?还会些什么?"
"啊?"这是什么节奏?
"孙老啊,就算你徒弟昨儿个告假回乡去了,手底下没人帮衬,也不用找个新来的顶替啊,"孙御厨身后,刚把燕窝粥做好,盛入白玉瓷碗里的另一名御厨,用抹布擦着手,转身阴阳怪气地插了句话来。
要她做厨子帮忙打下手?
唐芯立马抓住重点,双眸亮如明月:"小的叫唐鑫,前几天刚来御膳房当值,"她顿了顿,紧张地搓着手掌,"洗菜切菜弄佐料,片鱼杀鸡看火候,这些小的都会!还会雕花拼盘!"
奇葩的毛遂自荐,让孙御厨有些愣怔,对上唐芯那张写满‘选我,快选我’的脸,不由莞尔:"你这小子嘴上功夫不错,行,就你了,这几天调到我身边来,帮我打下手。"
艾玛,这么容易就应聘上岗了?
唐芯乐得喜笑颜开:"是。"
"好好干啊。"孙御厨和善地拍了拍唐芯的肩膀以示鼓励。
被忽略的张御厨整张脸变成了青色,手中帕子猛地往灶台一扔。
哼,区区一个新人有什么好得意的?
上岗第一天,唐芯拿出了当年准备高考的干劲,什么粗活重活,干得风生水起,没叫过一声苦,香汗渗满小脸,但神色却分外满足。
"孙老,这些辣椒要切成片还是块?"
"水晶饺子蒸好了,一共三盘,请您检阅。"
……
整个白天,唐芯不仅恪尽职守忙完了手上的活儿,还顺道帮几个小太监清洗碗、炉灶。
一个尽心当差,又乐于助人的同行,谁不喜欢?只短短三天,唐芯在御膳房里就成了香饽饽,还被赠送了一个亲切的称呼‘小唐’。
夜半,若凌居主院的门窗紧闭着,纸窗上有灯火投射的黑色剪影闪烁。
"瞧瞧,全都是我今儿的战利品!"唐芯叉腰站在桌边,泛着绿光的眼睛直直盯住桌上从御膳房顺走的食物,"有芙蓉糕,有蒸饺,最厉害的是这个!血燕粥!小春,快过来啊,咱们一起吃。"
她转身朝门后的小春招了招手。
后者哭丧着脸:"主子。"
谁家娘娘的心思不是搁在邀宠上边?为嘛她家主子,却成天想着吃啊!
"来啊。"唐芯热情地叫唤,"再等等就冷了。"
小春慢吞吞挪步上前,几次鼓足勇气想吱声,嘴刚张开,就被塞来的食物堵住,成功将满腹的劝说遏止。
第三章 请叫她奥斯卡影后
"哟,小唐,今儿又来得这么早啊。"
唐芯一只脚刚迈入御膳房的大门,就听见张御厨那标志性的公鸭嗓。
妈蛋,居然和这货撞上,真够倒霉的。
她默默在心底腹诽着,面上却挂着恭敬谦卑的笑容,打了个千说:"小的见过张御厨,您老吉祥。"
"嘴真甜,"张御厨尖嘴猴腮的瘦脸笑成了菊花状,"我啊,最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,老孙年纪大了,跟着他没前途,我看你还算机灵,怎么样,要不要调来我身边?"
皇宫内院多的是勾心斗角拉党结派,就连御膳房也不例外。
唐芯跟的孙御厨是厨房里资历老的老人,而张御厨则是前两年升做的掌勺大厨,听厨工们说,他奉菜时,没少对宫里的贵人阿谀奉承,以至才两年时间,就和孙老平起平坐,还拉拢了不少孙老身边的得力助手。
"如何?跟着我,用不了几年,保管你能升官加职。"张御厨抛出了甜头,往常他没少用这法子挖墙角,就不信这新人不上钩。
"谢大人厚爱,可是,小的是孙老一手提携的,要是没有他带进门,小的这会儿还在做粗活呢,小的虽然很仰慕大人您,但这恩情小的不能不还啊,"唐芯幽幽说道,"不然,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了吗?"
张御厨老脸一黑:"哼,给你脸不要脸,今后有你哭的时候。"
说完,他愤然拂袖,不就是个手脚麻利的家伙吗?真拿自个儿当人物看了。
"大人慢走哇。"唐芯挥了挥手臂,直到人进了火房,脸上的笑容才收了起来。
啊呸!她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三好青年,一丁点蝇头小利就想打动她?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。
孙御厨如往常一样准点来了御膳房,可唐芯却惊讶的发现,他今儿总是愁眉苦脸的,满腹心事,她问了几次,孙御厨除了叹气,什么也不说,急得唐芯直挠头,只好求助御膳房里的前辈。
"哎,还不是为了齐妃娘娘的膳食?这位贵主连着好几日体热上火,长了口疮,轮到谁掌勺,就得挨罚,昨儿个是张御厨,今天就轮到孙老了,"太监同情地看了屋内炉灶旁,魂不守舍的孙御厨一眼,"你来御膳房不久不知道,前几天啊,张御厨做的那碗鱼头豆腐汤里就加了些调味的胡椒面,结果被齐妃娘娘吃出来,为此他把徒弟小牧推出去顶罪,当晚就罚了二十板子呢。"
太监絮絮叨叨地给唐芯科普齐妃的丰功伟绩。
难怪孙老会坐立难安,原来是为这事啊。
唐芯向太监道谢后,回身踏入厨房。
"孙老。"
孙御厨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,兴致不高。
"小的听人说,您正为了齐妃娘娘的膳食头疼?小的有一个办法。"唐芯毛遂自荐,孙御厨帮了她不少回,平时偷吃什么的,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这次,她可不能袖手旁观,"您用莲子心煲汤,参些茄蒂进去,这是民间的土方法,对治口疮,去热平火很有效果。
孙老先是不信,苦笑道:"小唐啊,我知道你心地好,有心想帮忙,只是这法子我闻所未闻,要是起不到作用也就罢了,那茄蒂,都是切下来扔掉的,要被人知道当做食材给齐妃吃,后果不堪设想,"他顿了顿,善意地提醒,"齐妃娘娘心气高,又是太后的侄女,手段素来毒辣,得罪了她,往后可有苦头吃了。"
"哎呀,"唐芯跺了跺脚,"小的哪敢瞎说?这偏方,小的以前没进宫的时候曾经亲身尝试过,"吃的这行还有人能比她更专业吗?她瞪圆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,信誓旦旦的说,"那会,小的也是体热火重,嘴里长了好多火泡,开了药方吃了一点用也没有,直到用这偏方,吃过一次第二天就给好了,孙老,您就听小的一回,小的难不成会害你吗?"
唐芯只差没在脸上写明‘信我者得永生’六个大字,好说歹说,才让孙老狠下心来,决定信她一次。
"成!"孙老一拍大腿,"就依你的!"
"只是小的厨艺不精,只记得方子,不会做。"唐芯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。
"这有什么?你来说,我来做。"孙老压根不觉这是事儿。
"好勒。"唐芯笑得眉眼弯弯,眸中闪动的狡黠无人窥见。
她论起袖口,摆出一副要指点江山的架势。
将莲子心参进高汤中一通猛炖后,再下切成细粒的茄蒂,用小火熬上一会儿捞起来,颗粒软乎乎的,不说谁也瞧不出是茄蒂。
明黄陶瓷圆碗中,清油浮面,飘着些许绿油油的葱花,细细嗅一嗅,还带着清香。
"小的尝尝味儿。"唐芯不假思索地拿去勺子喝了两口,砸吧砸吧嘴唇,"就是这劲儿!"
和她以前吃过的完全一样。
为了以防万一,下午,她还口述做法,让孙御厨掌勺做了一碗以柿霜为主材做的米粥,合着莲子汤一道,亲手交给齐妃宫里的宫女送去。
"小唐,这方法真能起到作用吗?"孙御厨心里边悬吊吊的,把人拖到角落,低声询问。
唐芯大力点头:"小的拿命担保,铁定管用。"
"希望如此。"
夜里,孙御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,但凡厢房外有什么风吹草动,都能将他惊醒,唯恐是齐妃的人找上门来降罪。
而唐芯吃过宵夜后,早早睡起了美容觉,任外边晚风呼啸,也没能把她唤醒。
乾清宫,摇曳的烛光散发出淡淡的光晕,投射在沈濯日冷峭俊朗的面容上,他着常服正襟危坐于龙椅上,浑身透着一股与神俱来的尊贵、威严。
"主子,属下这七日在若凌居外盯梢,未曾看见蓉妃及她身边宫女小春踏出过院子一步。"一身黑衣的隐卫单膝跪地,一五一十禀报着若凌居内的动静。
"哦?"剑眉微微一挑,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芒在寒眸深处隐过,她竟会乖巧到闭门不出?
"李德。"沈濯日朗声唤道,隐卫立时飞身跃上房梁。
殿外守夜的太监总管躬身进来:"奴才在。"
"传令太医院,着张太医、钟太医二人,明日早朝后,随朕同去若凌居探视蓉妃。"他倒要看看,唐芙锁起门来意欲何为!
翌日清晨,唐芯刚缠好束胸,换上太监服准备出门,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小春与一陌生太监谈话的声音,她做贼似的趴在门后偷听,只能模糊听到皇上、太医几个字儿。
"主子,大喜啊!"小春风疾火燎地推门进来,"李公公命太监传来话,说是皇上一会儿退朝后,就要带着太医过来探望您了。"
"哈?"探望?唐芯嘴角一抽,妈蛋,这副样子见驾,她的伪装不就曝光了吗?
"小春,快,把我的衣服取出来。"
她一个飞扑冲到梳妆镜前,迅速往脸上涂抹胭脂水粉。
辰时三刻,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朝着若凌居驶来。
"主子,龙撵来了。"小春站在门前一见仪仗抵达院外,立马进屋报信。
唐芯点点头,又看了下铜镜里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的人影,满意的笑了,要的就是这效果。
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,唐芯急忙站起身,走到门前,小手用力在大腿上一掐,眼泪夺眶而出。
明黄的衣诀划门沿而过,左脚刚迈入屋中,就瞥见左侧泪眼婆娑的女人,眸子骤然冷了。
她想做什么?
"皇上!"唐芯情深意切地唤道,眼泪和鼻涕洒满整张脸,配搭上那五彩缤纷的妆容,甚是滑稽,"你终于来见臣妾了,您不知道,臣妾这几天有多想念您。"
"为了您,臣妾茶不思饭不想,就盼着您能抽空来见臣妾一面。"
"好在老天开眼,听到了臣妾的心声,臣妾就知道在您心里是有臣妾的。"
沈濯日冷峻的脸庞黑如墨色,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。
危险的寒气悄然弥漫开来,唐芯见此,再接再厉地说:"臣妾得知您要来,专程穿上了新衣裳。"
手背在脸上一抹,又添了几道乌黑,她害羞地笑着,想用那只脏兮兮的爪子去抓沈濯日的衣袖:"您看,臣妾今儿这装扮美吗?"
美?眸中闪烁着无法掩饰的憎恶与鄙夷。
沈濯日大手一挥,一股无形的气浪,硬生生将唐芯伸来的手隔开。
"蓉妃,数日前,你口口声声说忘了前事,怎么,这会儿又记起来?"
既是失忆,又何来的思念?若是信口胡说,那便是欺君大罪。
看似随意的询问,暗藏锋芒。
唐芯背脊一寒,故作娇羞地扭了扭腰肢:"哎哟,臣妾虽然忘了过去和皇上的种种,可那日醒来后见到皇上第一面,臣妾就深深地为皇上的威严折服,拜倒在了您的衣诀下,每日醒着时,想您,睡着时,还是想您,想着您的英姿,想着您与臣妾说话时的样子,想着……"
"够了!"沈濯日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,脸廓似结了冰,异常森寒。
看来,她是疯了,否则以她过去的性子,纵使是演戏,也决计说不出这些恶心的话来。
唐芯缩了缩脑袋,满脸的受伤之色。
沈濯日深深吸了口气,将心中澎湃的杀念摁下,再无心思试探。
"既然你身子大好,也无需朕多此一举,命太医诊断,"说着,他漠然转身,不愿多看唐芯一眼,"走!"
"皇上——"唐芯深情款款的叫道,"您才刚来就要走了吗?要不,今夜就歇在臣妾这儿?臣妾身子好得七七八八了,完全可以……可以……"
欲语还休,可话里透露出的含义,明眼人皆能品味出来。
沈濯日步伐一顿,随后,竟凌空跃起,施展轻功疾速飞出若凌居,坐入院外奢华的龙撵之中。
再听下去,他会忍不住亲手掐死这个可恶的女人!
唐芯痴痴地追到门口,挥舞爪子目送仪仗远去,待看不见影子后,她才搓着胳膊,一脸恶寒的嘀咕:"还好走得快,不然,我非得吐出来不可!"
不过,经过这回,相信皇帝以后应该不会想再见到她了吧?
嘴角往上一翘,露出抹狐狸般狡诈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