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鹏:闲谈【石英危机和智能浪潮中的瑞士手表】

话说在60年代末，70年代初，钟表王国瑞士开始经历一场巨大的风暴袭击，史称“石英危机”。那是瑞士人不堪回首的日子——他们被日本夺走了世界第一钟表大国的荣耀。世代传承、作坊运营、高贵典雅的瑞士钟表业一度步履蹒跚，遍体鳞伤。

攻击来自新技术和新对手。首先是新技术，也就是石英表的发明。

石英晶体通上电，发生振动，传递到马达就可以驱动指针。做成手表的话，精度高，防震，不惧温差。这东西谁发明的呢？竟然是瑞士人自己，时间是1967年，他们做出了第一个石英表芯。但瑞士人醉心于现状，不能或者是不想预见石英表的前景，他们居然什么都没做，生生把机会交给了疯狂的日本人——谁都知道，70年代的日本人有着多么可怕的学习能力和工作激情！

于是在1969年，日本的精工集团开始卖石英表，来势汹汹，款式越来越多，价格越来越便宜，势如破竹的抢占着全球钟表市场。这还不算，他们很快就开放了石英表专利技术，制定标准，提供服务，在冲锋的同时，身后迅速的跟上一群追随者。

70年代正是电子技术发展的黄金年代，纽扣电池为代表的一系列技术为石英表提供了强力助攻。而石油危机导致的世界经济衰退，又不遗余力的打击着瑞士钟表。原材料价格上涨，让机械手表的成本越来也高。高端的机械手表工艺上接近极限，成本高，无法量产，几乎败局已定。

当时瑞士钟表业有多危险呢？看看这些数据：瑞士在1970年还有1600家钟表厂，9万名工人，到了1984年，只剩632家公司和3万名工人。瑞士三分之二的钟表工业岗位消失，超过一半的钟表制造公司不幸破产，大量的瑞士品牌破产和消亡。

这就是可怕的石英危机。

痛定思痛，瑞士人从国家到企业，都做了很多，但最直观的表现是两件事。

越是艰难，就越要专注。瑞士钟表本就高端，仍旧向更高端走去，更艺术，更奢侈。品牌有消失，品类有缩减，但是可以让瑞士钟表文化的内含越来越深刻。

比如，欧米茄把2000种表款减到了130种，只做高端表，这是它最重要的一次改型，却是日后成功的关键。

在那些阴霾密布的年代，瑞士人专注机械表，不再去和石英表比精准，却造出了厚度不到一毫米的机械表，造出了拥有700个以上零件的“表王”，不断刷新着人类机械工艺的极限。瑞士制造在全球消费者的心目中，成为高贵、精良的代称名词。而每个品牌背后的历史和荣耀，成为手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

后来，当石英表注定陷入价格大战的时候，瑞士的高端机械表在高空安然无恙的微笑着。

乱世出霸主。瑞士斯沃琪集团逆势而起，做了一系列很不“瑞士”的事。

降低成本，简化工艺，全球采购，标准化和自动化，从作坊加工变成工业大生产。斯沃琪时尚流行又便宜的石英表出现在市场上。更高的科技含量，更多的时尚元素，乃至更便宜的价格。他们提升了石英表科技含量，也注入更多的设计和时尚要元素。最终建立了属于瑞士人的石英手表王国，销售量达到全球市场四分之一。

这是另一种信心的建立：瑞士人的钟表基因是上天给的，不管是什么表。

在1994年，瑞士重新夺回了久别15年的王座，再次成为世界第一钟表制作大国。

我们似乎总能感觉到一些瑞士名表的矜持和孤独，但千万不要忽略，其实他们极其善于学习。

又是二十年过去，历史似乎有一些类似。有人在说，是不是第二次石英危机来到了？

原因仍旧来自两点，一个是经济形势，一个是新的对手。这次的对手跨界而来，叫做智能手表。

数据是这样显示的：瑞士整个国家今年1~7月的手表出口量只有1420万块，同比暴跌12.4%！出口暴跌，意味着瑞士钟表业步入艰难时刻。

今年7月份，200瑞郎（1362元）以下的手表销量同比下降19.7%，是各价格区段降幅最高的。一些分析认为，正是智能手表的崛起造成了这一点。

但同样，3000瑞郎以上的手表销售额同样下滑严重（降幅16.2%），这就很严重了。

根据瑞士钟表协会的数据，香港——瑞士钟表出口最大的市场，在2010之后就陷入停滞状态，2014年出口额只有41.22亿瑞郎，与2010年相比还略有减少。 而到了2015年，香港市场出口量突然下滑至31.79亿瑞郎，下滑幅度高达22.9%！进入2016年，香港市场下滑的态势愈加严重，今年6月份的同比跌幅进一步上升至32.7%。

插一句，经济形势是一方面，来自中国内地的高端消费骤减，也是一个重要因素，都懂的。

这是个危险的信号。而智能手表又带来了巨大的威胁。

对智能手表，瑞士钟表界观点有些复杂，有人认为这不是威胁，智能手表不是手表；而越来越多的人在用“石英危机”来做类比。

从瑞士权威机构SWG的资料来看，他们最先关注到的，世界上第一块真正的智能手表，来自中国的果壳电子的公司，时间是2013年。

除了产品的形态更接近于传统手表，更重要的是，他们在真正用做手表的理念来做产品，而不是智能手机产能边缘的延伸物。随后看到了三星、摩托罗拉，乃至苹果，都在推出自己的智能手表。尤其是苹果公司，第一次发声便是面向遥远的瑞士群山喊道：“瑞士手表，你们颤抖吧！” 。——Apple Watch全球发布会的第二天，斯沃琪的股价就下跌了2.5%。

按理说这是挑衅，但苹果的行为更像一场致敬。苹果的智能手表团队中，拥有众多的珠宝手表从业人员，而他们对手表的卖法，也打破了固有的做法。之前是按照功能和性能来区分产品价格，比如手机的标准和PLUS版本；而Apple Watch则彻底改变了电子产品的概念，完全统一功能，按照外型和材质来区分价格，便宜的2000多，贵的十万以上。这是在学习，也是赤裸裸的踩到了手表的世界里。

瑞士表业的高层，都是经历过石英危机的，向死而生的事情不想再来一次。面对着智能手表这来自更远地域的搅局者，他们一边观察，一边迈出自己的脚步。

2015年，IWC首先推出了一块售价1.5万美金的智能手表。这个智能需要打引号，因为实际上是一块传统的手表，加上一个可以记步的腕带。虽然是个粗暴的混合产品，但至少拥有了智能元素。

摩凡陀和惠普合作，试着在石英手表里加入电子元件，实现一些初步的智能操作。类似的组合在瑞士还有几家。

走得更远的是泰格豪雅，在2016年3月份的巴塞尔展会上，TAG Heue和INTEL合作的智能手表正式亮相，得到了很高的评价。重要的是，瑞士人把自己积累的手表设计经验融入了这款产品，出手不凡。反过来成为智能手表行业的榜样。

有更多的品牌正宣称，2017年有推出智能手表的计划。瑞士人这次的反应非常积极，和石英危机之前大相径庭。

回到手表的原点来看，手表如果只是一种纯粹的计时工具，早就可以被手机替代了。它是物质，但它更是精神，钟表文化就是从实用主义到精神主义的变化。它代表的是佩戴者的品位、个性、和财富。石英表没能代替机械表，因为精准不是全部；对智能手表来说，功能也不是全部（这点有些从业者还未意识到），重要的是，戴手表的那个人，要用最愉悦的心情戴上这块手表，并释放出自己的社会信号。这是智能手表必须去学习和掌握的，而老师就是有几百年经验的瑞士人。

但瑞士钟表也必须看到，机械之美，工艺之美，固然是抓住了人类最本初的情感——对时光流逝的的的尊敬和珍惜，对精密机械的信任与迷醉。但基础审美之上，社会和人都在改变。各类目不暇接的新技术不断诞生，尤其是在互联网的影响下，人们生活习惯、社交理念、时尚认知都在变化，甚至改变本身都已经是一种审美方式。比如，传统手表向来有伴侣的说法，但仅限于演绎，而智能手表可以把提升效率、对接社会服务、保障健康等功能做到实处，实实在在的去完成功能。没有事物是一成不变的，固然智能手表还有很多不完善，但它事实上在完善和提升着手表的概念。这正成为一个共识。

瑞士手表现在仍居住机械艺术的巅峰之上，智能手表正精神抖擞的跨界而来。不管是什么手表，他们会共享同样的位置，也将共享同样的精神。